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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与生命的吟唱

2008-07-07 19:09:00 来源:博览群书 远人 我有话说

《亚细亚荒原》,何铁生著,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7年出版,1.20元

对新时期的中国文学来说,20世纪80年代无疑是一个属于诗歌的年代。“朦胧诗”的横空出世掩盖了当时小说、散文等其他文体的锋芒。在今天来看,诗歌之所以能达到这样一个境地,并不是当时的小说、散文等其他文体缺乏对一个

刚刚结束的时代的反思和批判,而是在步入现代主义的文学体裁中,诗歌在汉语中所凸显的力量和情怀拥有更为明确的透彻性和决然性。作为一种表现手法,诗歌在个人与集体的道路抉择中也更为有效地撕开作为个体存在的疼痛与需求,一贯遭到忽视的个人忧患进入一个较大的文化视域。在这个充满现代感的视域中,诗歌更易唤起读者的共鸣,使之获得极为广阔的发展空间。

1986年的“现代主义诗歌大展”将这个空间推到了一个激动人心的高度,在今天,那场席卷诗坛的大展仍值得我们仔细回顾。作为一个群体,其视野的开阔并没有获得思想的纵深配合。这种配合的缺失,与其说是汉语诗歌尚未成熟的标志,还不如说是诗歌在汉语中所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但也恰恰在这个阶段,我们依然能看到少数诗人在时代的超越中完成着自己的审美质素和独树一帜的诗艺追求。我相信,被一部1987年出版的诗集所吸引的读者就远远不止我一个人。这部诗集就是《亚细亚荒原》,它的作者是青年诗人何铁生。

底色:真诚与超验

自1922年艾略特出版划时代的长诗《荒原》以来,“荒原”便成为一个蕴涵特殊意义的象征。在艾略特笔下,一战后的欧洲文明已沉沦为一片分崩离析的“荒原”。在《荒原》中,诗人描述的是现代社会在失去心灵依靠后的精神危机。在农业文明统治数千年之久的东方,“荒原”的出现有着格外不同的背景和渊源。“亚细亚”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之意。在这个太阳升起的地方出现一片类似“荒原”的精神危机之时,同样作为诗人的何铁生也同样走向了自己的宗教。只是何铁生的宗教与艾略特的基督无关,何铁生选择的宗教是一个东方人内心的真诚。在诗集的第一首诗中,何铁生写道:

我想说你是夜的高原上殷红的月亮

我想说你是夜的脊地上神秘的翅膀

我孤独地扶着真诚这柄不幸的利剑

多少次徘徊近你涂着血和辣椒的百叶窗

……

在这些不断叠加着意象的诗句中,何铁生突显的是“我孤独地扶着真诚这柄不幸的利剑”。这个句子有力地体现了诗人在面对现实的否定时所采取的抵抗姿态。“真诚”尽管有其“不幸”的一面,但它毕竟从一开始就成为诗人手中的“利剑”。这首题为《情歌》的诗篇决不能将其看成为男女之间单纯的献歌。以“真诚”的《情歌》为起始,它表明的是整部诗集的倾向,也是整部诗集所渲染的浓厚底色。

对一个诗人来说,真诚与孤独,都属个人的情感体验。这种体验所引向的终极无疑是爱。何铁生在他的真诚与孤独中展现了自己对爱的个人期待。这种期待在《狩猎图》中有着极为诗意而独特的展现:

如同谁也无法阻止黎明的到来一样,谁也

无法扼杀我们这个早晨(除非你的爱)!

早晨毕竟降临了――

……

世界凝聚着千百年来第一次异样的沉默

猎人啊,我们彼此寻找这样这样久了

你燃烧炽情的箭,为何迟迟还不射出?!

在这里,诗人用自己繁复雄浑的笔触表达了个人在“亚细亚荒原”上重建诗意与审美的企图。《狩猎图》所表达的便是诗人站立于“箭”与期待间的中途状态。这一状态决定了诗人对事物的敏感与灵性。

整部《亚细亚荒原》诗集密布随手可触的超验痕迹。不论是“……从你古老而久远的岁月中心愤然飞来”的“神鹰”(《神鹰》),还是“走出血海的黑暗走出生灵的痛苦走向衍射七彩欢乐的生命之山”(《欢乐山》),何铁生的诗句都无疑以其超验的艺术渴求表达着自己对激情与想象的渴念。这一渴念构成了何铁生艺术形式与诗歌实践的审美之思。

语言:雄浑与节制

宗白华先生曾指出,“每一个造出新的节奏来的人,就是拓展了我们的感情并使它更为高明的人!”这种通过节奏所形成的语言在诗歌中尤为重要,它帮助我们向精确的迈进中,体味到诗歌被创作后的存在魅力。它的前提来自于诗人的语言成熟度。在这里,语言的成熟意味着个人所完成的性情构建,它摆脱了装腔作势的摹仿和移植,从而形成创作者自己独一无二的声音。

如果说声音取决于视野,那么“荒原”所提供的,无疑就是视野上的开阔。何铁生面对的荒原是“四野无涯、雀声压枝”的“苍茫的时空”。在这个时空里,他目睹“风一层一层地剥裸群山雄健的臂膀”,但却要我们“听,我的脚步惊动了黑夜猛烈的草响”。他的语言方式便是从可视的形象中走向开阔。也正惟其可视,才使他的语言显得结实而又自然。即使从一个细部开始,何铁生的语言也在主体的极致情绪中达到他性情中的饱满:

  ……

这是什么声音,在远山的

屋檐下聚拢?

这是什么颜色,淡抹浓妆地

泼洒在空寒的谷岭?

谁在将我热切地呼唤?

我又在何时作为一个

完整的生命世界苏醒?

母亲哟,请你倾听

倾听……

――《我的心为什么轰鸣?》

在诗歌中,垂直的线性抒情极容易使语言变得空泛,但何铁生在语言上投入的全部感情却从容弥补了抒情中的线性拥抱。他的语言重心几乎是毫不迟疑地落在无法被消解和溶化的人的主体性上,以强烈的主观情绪改变着被主体笼罩的风景,从而使风景退到一个次要的位置,而得到所有空间的主体便显出扑面而来的热烈,使读者身不由己地主动融合。而作者一旦完成对线性抒情的摆脱,诗人便任由情感的强烈抒发,驱赶着语言达到狂欢的境地。

何铁生的诗歌语言始终保持着清醒而自然的流淌。语言的流淌性使他与众多强行为诗的诗人作品有了根本性的区别。作为一个诗人,对语言的尊重应摆在一个毫不动摇的重要位置。何铁生的心灵能量在诗歌的推进中大幅度地渗入了语言,正因如此,他众多看似散文化的长句诗行始终保持着诗歌的精神密度,即使在语言的恣情旋转中,诗人仍会通过一个突如其来的转折走向某个身边的细节与画面,使读者在远距离的眺望之后,突然身临其境地站在诗人面前,与之将语言节制下的细节共同抚摸。

生命:激情与实践

对一个诗人而言,诗歌无疑是诗人情感体验和释放的手段。毫不夸张地说,人类的种种情感都在古往今来的诗人作品中得到过真实的抒写和吟唱。作为实践主体的诗人,其潜能和感受无不在创作中得到最充分的发挥;也正因如此,当一个诗人提笔写下他的诗行之时,得到最突出体现的便是诗人的激情。作为一种超越性驱力,激情也恰好代表了一个个体生存的奋求情感,它不仅仅包孕人的自我追求,还包孕一种向终极价值伸展的精神渴欲,无怪席勒就曾明确地表示自己“怀着不断高涨的兴趣注视一种激情的发展”。

注视“亚细亚荒原”的何铁生借助了诗歌的表现形式,在探寻新的生存方式,探寻更高境界的动力之源之时,促使自身超越于自身之外,达到一种“高涨”的亢奋激情状态:

举起火把吧!终于,我喊了出来!

火把――这力量和勇敢的父亲!

引导我投身向林雨轰响的无涯的暗夜

……

让发达的骨节咯咯作响,磨擦出

更迅猛的火焰

以彻底的雄性燃烧我的恢宏。

――《黄昏的火把》

激情拥有的超价观念在这里簇拥着诗人明确的目的意识。诗人将自己全部的感性内化为超乎寻常的强烈情感,调动着读者的种种愿欲和感受,几乎使读者来不及分析诗人为诗的手法和技艺,便发现自己已融合进诗人奋不顾身的实践激情,感受着不断宏大又不断高举自身的性灵、渴念、坚定、无穷等种种支配人走向忘我的本质力量。它的确定性使何铁生独特的内心映象转化成诗歌中的现实与生命,它也恰好印证了超现实主义一再强调的、比现实更为重要的内心世界成为一个人“第二现实”的可能。

正是这种可能,何铁生创造的诗歌世界显示出异常的宽阔与庞大。其独创性、复杂性和感染性无不充满着个人的自觉追求。追求驱使着新的实践。在力量与强度的表现之后,诗人开始了晓畅自如的艺术表达。整部诗集的后半部,出现的便是诗人对戏剧性和叙事性的尝试追求。有必要在这里强调的是,叙事在90年代成为汉语诗歌的重要表现形式,它给读者的感觉似乎是90年代才出现现代汉诗中的叙事,但事实远非如此。比如《寂寞之魂――高更的独白》就是叙事诗。

任何一个诗人,都无不在寻求着一种将诗意展现得最恰当的表达方式,特别是在人们体验到精神无所归宿的迷惘与困惑之时。何铁生的这首诗歌不仅是在表达上进行着叙事的尝试,在题材的选择上,几乎是意味深长地以抗拒现代文明而走向艺术之岛的高更作为诗歌载体,这就不能不令人感到诗人面对工业刀锋和艺术化境间的价值取舍(实际上,诗集中写到高更的诗歌不止一首)。在这个关注与反思并肩的取舍之间,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身处现代社会的诗人为构建自己的精神世界所作出的巨大努力。在人文情怀日益消解的当代,诗人像本雅明一样,“展现出了一种自我圆满的生存方式,仿佛一种拯救……退后一步,保持距离”。

果然,在完成《亚细亚荒原》这部诗集之后,何铁生远赴英伦,从整个诗坛“退后一步”。但“退后”并不意味停步。他转而以纵横捭阖的画笔继续着自己艰难的艺术之旅。在那些更令人为之目炫的光线、色彩和笔触背后,何铁生与现代主义思潮进行着更为深层次的对话。那些充满都市生活节奏的画面表明了诗人又一次显示出来的艺术虔诚和艺术感悟。这种感悟与他充满激情与生命感的诗歌吟唱共同构成了我们这个时代所经历着的境况。哪怕只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把这似乎远逝的古老的爱之歌重新唱还大地”的《亚细亚荒原》就值得我们在今天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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